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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使(中)
     云使(中)
(照片:2006年8月4日摄于小金返蓉途中)
 
    时隔27年,尤定熙闭上眼时,还能清晰地想起蝉衣的模样。站在云海中的她脸色苍白,干裂的嘴唇是病态的霜白色,一对因为辛劳过度充满血丝的黑眼睛却兴奋得熠熠发光。
 
    二十一世纪是个奇怪的世界,甚至连一个事关人类未来的重要的科学计划都需要依靠商业手段来争取大众的支持。当时,第一个气候调节站点如果建立在海底可以取得最佳效果,建在地面则可以节省巨额开支,而最终,罗兰阿瑟决定先在中、印、尼三国交界区域的喜马拉雅山脉上空修建香巴拉的天空站雏形,就完全是出于商业化的考虑。
    蝉衣当年刚满三十岁,她为梦工厂的动画片《长征》创作的主题曲《忧伤的土地》获得了当年度的奥斯卡最佳歌曲奖,因此被邀请加入这项推广计划。为了给香巴拉计划的全球推广行动写一支广告歌,2030年7月13日,蝉衣来到当时的天空站考察。三十四岁的尤定熙,那时作为罗兰阿瑟手下最得力的助手,负责天空实验站的部分实验,和他接触、了解天空城的运作原理,是蝉衣为完成任务体验生活的必要步骤。   
    为了真实感受香巴拉的气候环境,她从喜马拉雅山下的基站开始,每上升一千米的海拔就停留适应一段时间,到达海拔万米的天空城后,她也一直待在气压、含氧量更接近外部空间的过渡间,然后直接走上天台。这个作风奇特的女子,还请印度最优秀的梵文大师朗诵伽梨陀娑的《云使》,制成唱片在万米高空的天台上播放,自己随着诗歌的韵律和节拍跳起慢步舞,感受人类千年梦想中对天空的美好向往。
   “《云使》采用的68节对仗音步,模拟了夏季雨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的声音,在音律上有一种无法超越的美感。”她说,“美,是推广歌曲的第一要素,旋律要优美、感人、大气。”为寻找天空城的美,她付出了六个月的时间,其间更有几次倒在天台上,健康严重透支。这样豁出命来创作,难怪2031年初,《云使》一经问世,便成为传唱不衰的名曲。
任务完成后,蝉衣在天空城逗留了四个月,之后突然不辞而别,自此杳无音讯,从音乐圈彻底消失了。十多年后,她以半路出家的画家身份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但依旧深居简出,少与人来往,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当年以笔名“CHELI ZHU”扬名国际乐坛的就是现在的蝉衣。
 
    朱紫听尤定熙淡淡地说着陈年旧事,心里却止不住翻江倒海。母亲离开天空城的时间,大致应该是2031年的5月中,距自己的出生只有7个月。按常理,那时她已经怀孕。当然,不能排除她和别人交往的可能,但是从《云使》这本书上抄录的语段来看,已不能做第二人想。
    这次来香巴拉,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惟一想确定的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此刻,绝不是滴血认亲的好时机,也不适合上演千里寻父的大戏。
他用颤抖的翻阅手中的诗本,难受得几乎窒息。
   书中小神仙药叉被贬罗摩山,在苦修之地思念远方的妻子,托付路过的云使替他送信,之后,他的思绪追随着那朵云彩飞越千山万水,去到了爱人的身边。千年前的经典现在看来朴实得过分,然而也许是因为那无法传译的68音步的雨云行进之声。(相连的两次处理建议改回原版。从“大戏”直接跳到《云使》的情节如果不加入翻书一节会让人感到突兀。而梵文中的音乐美在中文翻译中无法重现,因此读者只觉得这首诗过于朴实,似乎对不起经典之名,而“难受得窒息”放在这里就产生了歧义。)
    不知不觉中,他又翻回了扉页。
   “……分离的时期,无羁的愁思飞渡江河,飞渡山岗,飞渡森林。屋隅的哭泣淹没在路途的熙攘之中,最后抵达盖拉莎山,显出缱绻的真相。”
    想到二十多年来母亲将他养大的辛劳,正好被这些诗句映照,而写下它们的时候,也许恰是她和父亲两情缱绻之时,他持书的手止不住颤抖,
    尤定熙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此时忽然说:“给你母亲打个电话吧。你到了之后,好像还没有给她报过平安。”
    朱紫回过神来,恢复了原先的神态,仰头面对这个可能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两个人的脸上都覆着一层虚假的平静。“好吧。”他说。他有太多的疑问想从母亲那里寻找答案。但是,现在的时机合适吗?
    尤定熙用桌上的联络器拨通了蝉衣在黄山隐居所的电话,按下了免提。几声长音后,对方话机轻响一声,传出蝉衣的留言:“我是祝蝉衣,我这会儿不在。如果有事请留言,我会和您联系。”
    沉静温柔的声音超越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有丝毫的改变。
    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尤定熙的肩膀收缩了一下,他停顿了两秒钟才转向朱紫,轻轻说:“说吧。”朱紫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对着话口,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后悔了,他不想和母亲说话,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完成那个计划的勇气。但身旁那道沉甸甸的目光压着他,使他不得不开口:“妈,到了,我在香巴拉。”
    “蝉衣,我见到朱紫了。他是个好孩子。”尤定熙强压着心里翻腾的巨浪,吐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也许她不在反而好,否则他不知会说出什么,也不知该怎么说。“谢谢……”
    “啪”,他突然被打断了。是朱紫按断了通话器。他的手还紧紧扣在机簧上,咬着牙,脸憋成了赤红色。
    “……”尤定熙愣住了。
    正当此时,通话器的联络灯自动响起,免提的放音口传出天轮一工作房管理员的声音:“尤博士,356号区有异常,出现计划外龙卷风,请赶快……”这次是尤定熙飞快地按掉免提键,一把抓起话筒:“我马上到现场。”
    朱紫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听清了刚才的紧急汇报。
    “对不起,今天恐怕不能带你看‘云使’了。出了一点小问题,我去处理一下。”尤定熙转身冲向门口,半途又回头说:“如果你愿意,今晚可以住下,明天我再想办法帮你安排。”
   朱紫依然垂着头,呆呆地望着手腕的血压仪上跳动的红点,一言不发。
 
2057年5月30日  夜。天空城·香巴拉
 
    尤定熙推开房门时猛然止步,打开的房间里涌出的一股特殊的气息将他淹没,让他刚毅的脸上所有的线条一下变得柔和了。
    “好多年没来了。”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然后转头对朱紫说:“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这房间好像有些年头了。”朱紫抬头四顾,只见白色的墙壁已经泛黄,左墙挂着一张摄影图片,右手的小吧台上居然有一台古董投币音乐机。
    “过来。”尤定熙招呼朱紫走到吧台边,从音乐机边放的一碟硬币中捡出一枚,塞进投币口里。老旧的机器随即咯吱了几声,沙沙地运转起来:“云使,驰骋风的海洋……”
    朱紫停住了脚步,感觉荡气回肠。这是自己的母亲写的歌啊。
    “为什么会有这个?”他嘀咕道。这种机器即使在地面世界都是稀罕的。
    “蝉衣喜欢这个。”尤定熙微微笑着,手指轻轻在吧台上打着拍子,“她喜欢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尾音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可说是……温柔。
    朱紫四处搜索的目光定在了那张摄影图片上,非常专业的黑白人像照。画中人正朝镜头转过脸来。消瘦的面容,沉静的表情,苍白干裂的嘴唇,细长的双眼里晶光四射。这张面孔说不上美丽,但却让人过目难忘。
    图片边角写着:“CHELI ZHU 2031年2月,完成《云使》之日。”
    他吃惊地退后一步,他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年轻时的母亲.
    印象中,很少见母亲拍照,家里也没有记录她过去的相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张单人生活照片,证明她也曾经年轻过。母亲对此的解释是:她讨厌拍照。现在想来,也许是想要忘记,想把以前的自己完全抹杀。
    他望着照片出了神,27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母亲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从此告别了熟悉的生活和辉煌的事业?这一切的答案只有身边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知道。于是,三个字脱口而出:“为什么?”
    尤定熙避开朱紫疑惑的目光。“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打内线3382找我。”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在门口补了一句:“屋里的电脑是联线的,觉得无聊可以上网。”
 
    夜晚,卧床多时的朱紫无法成寐,索性起身遥望窗外浩瀚的星空。天空蓝得通透,像湛蓝的海。银河是这海上漂浮的乳白色光带。千亿颗星在光带上荧荧闪烁。在光带之外,镶嵌着许多钻石般明亮的星座,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该怎么办?
他不停地问自己。
 
    老师过世的那一天,两个黑衣人找到了朱紫
    他们带来一只神秘的盒子,说是虢老的遗物,盒子里装着一对改造过的血压控制仪器和一副针剂。他们请求朱紫以完成虢正遗愿为名,申请进入天空城,完成一桩拯救人类未来的任务。据他们说,虢正在过世前就和他们有所接触,本来要使用这只盒子的,是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老师本人。但老师的身体却没能支持到那一天。
朱紫原本全然不信,后来开始半信半疑。因为他知道,人到临终通常会有一些疯狂的念头,但他没有想到老师也会如此。
    朱紫严辞拒绝了陌生人的荒谬要求,他们显然和他不是一路人,甚至连他们说话的方式都让他后背发冷。但他们坚持留下了盒子,让他好好考虑。他们反复强调说,这个计划的目标只是一部机器而已。他们还说,那种针剂并不那么危险;注射后的纳米胶囊在血液中停留的时间有限,只要不使用,一段时间后自然会排出体外,因此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有选择放弃的能力。
    “但是你们托我这件事,就是想要我贯彻到底。为了毁坏一部机器,我需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你们胆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作出牺牲?”朱紫厌恶这种人。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焰,在朱紫看来那就代表着疯狂与非理性。
    “那个地方,我们根本进不去。这是在求你,不是逼你,做与不做全都在你。”他们轻声说,然后像幽灵一样轻悄悄地离去。
 
    朱紫厌恶地将盒子扔进杂物柜的角落,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本来他很快就会忘记这件荒谬的事情,但是两天后,他用老师留给他的密码,打开了那个模拟程序。
    在老师用生命的最后十年呕心沥血完成的这个模拟程序中,他看到了香巴拉计划的后期效果:十年后,表面的气候改善下埋藏着越来越大的危机;三十年后,大气的自主调节能力和人工调节开始协同作用,但同时,大气自主调节能力发生紊乱;五十年后,香巴拉计划中人类控制气候的时代来临,但在大气调节功能紊乱的情况下,原先的各种有效调节模式全部被颠覆,地球边界层的气候现象和洋流失去控制,整个地球生态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状态:动物和植物大规模死亡,只有极少数被运输飞船送到火星基地的人类可以逃脱这场浩劫,其余留在地球上的幸存者则藏在地下深洞里,过着不见天日、朝不保夕的生活。
    从看到模拟结果的那一刻起,朱紫的思想发生了彻底转变。
    陌生人留下盒子时说:“你再看看,你再想想。”
    朱紫从杂物柜里翻出了那只盒子,天天供在老师的遗照前,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经过几天的深入思考,他毅然请求母亲帮助他进入天空城。
    此后的每一天,朱紫都会进入模拟程序,观看这段黑色的地球预言。甚至每天入睡后,他也依然难逃灾难与恐惧的梦魇,无数次从梦中陡然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在出行前的那天,他终于下决心承担这个悲壮的使命。
 
    然而刚才,看到蝉衣题字的那刻,他确实动摇了,那时他当真怀疑——命运之神将他领到这里,是为了让他遇见这个赐予他生命的男人。
    但听见通话器里那声简短的警示时,他陡然意识到这个系统一如虢正所料,的确存在许多问题,因为现阶段香巴拉的调节系统尚未进入对气候的全面调控,计划执行者尚可以将一些调节的失误当做自然灾害蒙蔽视听。可是,在现阶段就无法杜绝的问题,悍然进入全面调控后会是何种情况……
    ——老师,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终止这个错误的工程吧。
    他喃喃自问。自己研究反对又有什么用呢?最多发表一些论文、出几本专著,在大学混一口饭吃,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过去。无意义的生命。
    ——罗兰阿瑟已是这一领域宗教式的人物,穷我一生之力,也难以撼动他的地位,更无法阻挡香巴拉计划的滚滚车轮。然后,就是那模拟程序中的黑色未来……但是,也许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只要彻底毁坏气候调节机,就可以在一段时间里阻断香巴拉计划的进行,更重要的是,因此产生的气候灾害将影响舆论,让香巴拉计划失去大众的支持。参与的国家一旦退出,计划得不到后续资金,就会被迫终止。失去大气调节机,虽然短期内会产生气候灾害,但与日后可能引发的无法挽救的大灾难比,这些只是小小的预告而已。
    即使,万一……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尤定熙望着“风云世界”时那神往的表情——那样美好的未来,难道不应该相信吗?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实现风云世界的老师,用概念和理论做出的模拟程序一定是可靠的吗?
    ——不,老师不会错的。我这些年的实验与研究不会错的。退一万步说,即使老师的未来程序并不可靠、香巴拉计划真如罗兰阿瑟一派坚信的那样安全,那么天空城就应当有足够的控制力应对云使失事带来的气候影响,重新获得大众的信任。那么将要发生的事件,只是让全世界的人们,多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是那个人呢,那个人怎么办?
据称,云使上有应急安全系统,驾驶者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弹出机舱,借用降落伞和简易飞行器回到安全地带。但是,没有亲眼见证,我怎么能放心呢?那个人,他也许是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
    虽然还不肯定,但我感觉他当年并没有遗弃我,这么多年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今天他才刚见到自己的儿子,明天儿子就要当着他的面破坏他视如性命的云使,让他一生的努力化成灰烬,摧毁他终生的事业与希望?更可怕的是,他还会眼见失而复得的孩子粉身碎骨……
    这对他不公平。
    他不是坏人,只是一个……科学乐观主义者。
    还有,他已经老了。
     我害怕明天,老师。我害怕见到他,我更害怕想我的母亲——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她是我的生身母亲。含辛茹苦养育我二十六年的母亲。而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对我有多大的恩情。
    可是……
    可是……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朱紫缓缓离开窗前,在电脑台前坐下。他在昏昏噩噩的状态下开了机,全息屏幕从电脑台上涌射出来。他机械地点开了一个常用的网站,进入自己的信箱,下意识地浏览着未读信件的标题。大多是广告,但有一封来自熟识的地址,发信人是“祝蝉衣”。他打了个哆嗦,连忙点进。
   母亲纤秀的字体在屏幕上浮现出来——自文字录入个人化开展以来,母亲一向是最坚决的倡导者。
 
紫儿:
    回到家听到了你的留言,还有他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你恐怕已经猜到,那个人就是你真正的父亲。所谓的作曲家前夫只是我的幌子,他从未存在过。
    你一定有很多的问题,而我却害怕面对面向你讲述前因。走到今天这一步,让你二十六年都没有父亲,其实是我的过错。
    你不要责怪你的父亲,他并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带着另外一条生命。我们的分手有着艰难的背景,作出这样的抉择他也情非得已。
    二十七年前我是作曲家,签下合同为香巴拉计划写推广歌曲。为此,我去了天空城的一期站点,也就是现在的香巴拉的雏形。在那里,我认识了你的父亲。我崇拜他的事业,并在那里完成了我前半生最满意的作品。任务完成后我依然留在那里,度过了我一生最幸福的四个月。也就是在那时,我有了你。
    我依然牢牢记着那个日子,4月23日。那段时间我刚刚得知,最早起用我的恩人、钢琴家小川津子在丝绸之路采风途中遭遇飓风失事,为此我的情绪异常低落,但看到你父亲似乎也在工作上遭遇了很大的挫折,我只有强打精神安慰他,他失口告诉我一件事,这件事改变了我们未来的命运。他说,前不久,气候调节活动的后续影响导致塔克拉马干沙漠上的飓风移动了位置,但恰恰在新位置上遭遇了一支驼队。被飓风卷走的三个人全部殒难,其中一人带着卫星定位系统,出事前发出过求救信号,所以天空站的人辗转得知了这桩悲剧。
    把小川老师的意外和他的话对照后,我无法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正是香巴拉计划夺走了小川老师的生命。她才四十二岁,已经成为世界一流钢琴家,正值事业的颠峰时期,却因为天空站一次简单的气候操作丧失了生命。这个意外揭示出一个更可怕的事实:香巴拉计划,也许并不像描绘的那样安全。由此我想到,曾经推动这个计划的我也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经过几天的痛苦思考,我向你父亲提出,希望他以自己的身份向外界揭露这次意外的真相。我不是技术人员,我的说辞无法像他的证言那样可信,更何况我不能把爱人推心置腹的私房话不经许可拿出来做证。我要求他做出选择。我说,如果他不答应,就会失去我。我知道这样的要求非常残酷,因为这次事故夺走了三个人的生命,一旦揭穿,直接技术责任人——他忠心的下属,必定有牢狱之虞。
     你父亲拒绝了。他说,当下正是计划争取支持的关键时刻,如果公布这样的事情,由于小川津子的特殊身份,必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后期计划的投资也许就此泡汤。他向我保证,这次事件只是偶然,但是公布事实会让没有判断力的公众因噎废食,放弃人类美好的未来。
    我无法忘记小川老师的死,但也不能强迫你父亲背叛香巴拉计划。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也非常痛苦,却他始终没有让步。
    五月,我含泪离开天空城,离开了他,离开了我奋斗过的事业。那时,全世界到处回荡着《云使》的歌声,逃到哪里,似乎都逃不出我的过去和与他的感情。因为对小川老师的愧疚始终压在我的心头,从此我放弃了挚爱的音乐。
     我一直不敢回想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终于还是过来了。这些年,你一直是我精神上最大的慰籍。孩子,你是我的骄傲。也许是出于自私,也许因为至今难以面对这陈年往事,我没有告诉你身事的真相。但当你向我提出想去天空城,让我想办法帮助你的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命运。你们父子俩注定要相遇。
    原谅他吧,孩子,不用害怕我的感受,我真心希望你能接受他。
    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母 字
 
    读完这封信,朱紫静静坐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全息屏幕的荧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脸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母亲,你真是了不起,母亲。
    有人轻轻敲门。
    朱紫过去拉开门,尤定熙在门口踟躇,一脸忐忑、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来看看你休息了没有。”他吞吞吐吐地说。
    “进来吧。”他无法拒绝尤定熙。夜里的他看上去憔悴多了,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在上网吗?”尤定熙显然是在找话说。
    朱紫关掉了母亲书信的页面。但也许那熟悉的字迹,已经落入了来人的眼中。朱紫忽然感到肩头一沉,那是尤定熙的手。
   “朱紫。”
    朱紫忽然鼻子一酸。他想握住这只手,他想抱住26年来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父亲,抱住他真实的身体痛快地大哭一场。他又想狠狠甩掉这只手,慷慨激昂地指责他放弃了责任,抛弃了母亲,导致他多年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默念:忍住!忍住!
     “你母亲都告诉你了,对不对?”尤定熙的眉眼皱成一团,用力推挤着眉心的结,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它抹开,“可是她什么都还没对我说。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告诉我!”泪水从他发红的眼眶里缓缓溢出。
    朱紫忍不住回身望着自己的生身父亲,犹豫地伸出手去,但他战栗的手终于没有触到那张被内疚和自责折磨的脸。
    他听见自己用极其冷静的声音问:“如果当初你知道……如果你知道有我,还会那样选择吗?”
    对面的人忽然安静下来。只不过几秒种,朱紫就听到天空城主管以一种镇定、坚决的声音道:“对。”
   “是吗?”朱紫愣了一愣,忽然笑了起来,“时间不早,我要睡了。”
     尤定熙的表情就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但他咬紧牙关,点点头,什么也没有再说,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他不知道朱紫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送给他一句:“谢谢你。”
    那一刻,朱紫已经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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