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科幻·少年秀》2006年2月号

                          我们的花园

         所有青花国的小朋友们都盼望早点长到七岁。

         因为满七周岁那一天，他们可以选一种喜爱的植物，作为种在头上的盆载。种植的过程，就相当于一种成人礼，而这一天之后，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孩子。

       当种上各种花花草草的孩子们路过幼儿园，看到一个个光脑袋的小朋友时，他们就会作出骄傲的表情，好象忽然高大了许多。当然，因为头上的盆栽的缘故，他们看上去确实高多啦。

        大蓝和小娅马上就要七岁了。七岁意味着她们可以一起升入青花小学一年级，也意味着她们都可以给自己选一种将要跟随他们五年的花儿。她们是邻居，在幼儿班也是最要好的朋友，从两年前她们就开始商量这个重大的问题：要种什么样的花儿好呢？

       其实她们一直觉得，在头上种花儿这种事挺神秘的，为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不用种，更大的上中学的孩子也不用种呢？而且脑袋上又没坑又没洞，要怎样种上一株植物，还不让它掉下来呢？每当她们问起，父母们就微笑着说：“这不是你们需要操心的事啊。”

       五岁那年，她们就想好了要种的花。一次，大蓝看到一个女孩子用勺子碾碎一种红色的花瓣，挤出深红色的汁液来涂在指甲上，吹干以后，她的指甲变得和花瓣一样好看。大蓝问：“这是什么花呀？”女孩子得意地说：“这是我的花儿。”果然，她头顶绿色的枝叶间，就坠着一朵朵这种玫红色、带点紫的花朵，颤颤悠悠的样子可漂亮了。“这叫凤仙花。”那姐姐说。

        从此，大蓝就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了，每天都要温习几遍，生怕七岁前忘掉。

而小娅更喜欢吃零食。爸爸妈妈不愿她吃多，说容易蛀牙。“蛀牙的话什么好东西都不能吃了！”他们吓唬她，顺理成章地不给她吃零食。

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小娅见到一个成年的大姐姐正从路边花坛里摘花儿。“啊，你做坏事！”她生气地指着大姐姐。在青花国人人都知道要爱惜植物。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采了一点，”那个姐姐说，“不会伤害它的。”

        小娅不信：“花怎么可以吃呢？”

        大姐姐从那红色植物一串串垂挂下来的顶端摘下一个小小的缨子，就像一只微型的红色小喇叭，她把带点白色的“吹口”部分塞进小娅的嘴里：“你尝尝。”

       小娅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吸了一下，一点甜丝丝的蜂蜜般的液体在她舌间化开。“甜的！”她惊叹。

      “是呀，这叫一串红，是可以吃的。”小姐姐轻声说，好像泄露了一个大秘密。

      “那我七岁的时候，可以在头上种一串红吗？”小娅兴奋地问。

      “可以呀。”大姐姐拍拍她的头，“我当年就种了一串红呢。”

       于是，大蓝和小娅谈论以后，决定合作，大蓝种凤仙花，等花开了，两人可以一起用花儿涂好看的指甲；小娅种一串红，到了秋冬，她们可以把它当零食吃。和那些只顾漂亮或者只顾耍酷的同学比，她们的选择还真是实际呢。

       青花小学开学的那一天，一年纪一班的同学们都兴奋地互相打量。他们大多以前在同一家幼儿园，见惯了对方光头的模样，乍看到那么多熟人，头上都顶着绿色的秧子，觉得好笑极了。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选的植物渐渐都发芽长大了，教室变得像个美丽的花园。

女孩子们大多种花。比如大蓝的凤仙和小娅的一串红，人缘很好的珠珠种了茉莉花，开花的时候她摘了两朵白色的茉莉花球，用线串成项链挂在胸前，惹得羡慕的女同学们都来讨。功课很好的眉眉有个外号叫骄傲公主，总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虽然男孩子经常偷看她，但是女孩子们都不喜欢她。眉眉种的是栀子花，开花的时候特别香，花朵又大又美，大家都觉得她看上去更娇傲了。

       男生大多种的是草，好打架的猪仔种了一个仙人球，一到打架的时候他就叫嚷要用铁头功，对手就会自动认输。他因此自封“打遍天下无敌手”，让大家有点看不过去，暗里议论他太卑鄙。玩性格的杉男种了狗尾巴草，中午被猪仔拔了一根说要去逗蛐蛐。杉男不乐意，和猪仔大吵了一场，被他用铁头功撞在了肚皮上。因为猪仔头上的仙人球很小，根还不深，撞了一下后差点掉下来，吓得猪仔哇哇大哭起来，他叫着：“哇……我不要做光头！”在小朋友的花园里做一个光头是太丢脸了。仙人球终于没有掉下来，但是从此大家都叫猪仔：“爱哭鬼”，他的“铁头功”也被传为笑柄。

        这个缤纷的花园就这样一直陪着他们成长，在不同的季节散发着不同的芬芳。大蓝和小娅这几年一直是好朋友，但是两周前班级重新换座位后，两个人却不大说话了。

    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读书，大蓝却趴在桌子上发呆，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摸前排新邻居头顶的植物。她用指尖触一下绿色叶片的顶端，整张羽叶就“羞答答”地一点点合拢了，过了10多分种才又渐渐张开。等叶片张开后，她就再碰那么一下，叶子又害羞地闭合起来。

       小娅在不远处瞟到，哼了一声说：“不害臊。”

       害羞草下面的小风是个很用功的男孩子。小风成绩很好，和眉眉永远都是班上的第一、二名。同学们问他问题，他都很乐于回答，大家都愿意和他做朋友。大蓝新换到他后排，上课时经常玩小风头上的含羞草，让女孩子们都很不乐意。但是小娅其实不是为这个，她觉得大蓝应该只是她的好朋友，怎么能老是惦记着别人头上的草儿呢。

       “我们约好的！”那天放学的路上她对着大蓝喊。背叛友谊的那个人是大蓝。她们曾经约定要做最好的朋友，永远互相帮助的，所以她们各自种的花也是共同享用的。但是大蓝现在却惦记上男孩子的含羞草了，大蓝是她们友谊的叛徒。

       “哦，是吗？”大蓝指着小娅的头顶，“所以你就把一串红一个人都吃掉了。你才是自私鬼呢！”

        两个过去的好朋友互相瞪了一眼，然后气鼓鼓地朝相反方向跑开了。

         一回家大蓝就对着镜子，气呼呼地将头上的凤仙花一朵朵都摘下来了。她拿了一个小碗和一只勺儿，用力地捣啊捣，捣出一大汪红艳艳带着紫的液体来。她把自己的十个指甲都搽成这种漂亮的红色，花汁还是用不完。她又把自己的十个小脚趾盖也都涂满了，花汁还剩了许多。

       “妈妈，妈妈，”她捧着花汁敲开妈妈卧房的门，“我来给你涂指甲。”

        妈妈笑着打开门，“大蓝真孝顺，不过妈妈用不着啊。”妈妈举起双手，十只指甲是粉红色的，像贝壳一样亮晶晶，“等大蓝长大以后，也可以像妈妈一样用指甲油的。”

        大蓝失望地张大了嘴，忽然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她喜欢的红艳艳的花汁染成的指甲，以为那就是长大的特权和标志，但原来妈妈这样的大人并不喜欢。她低头看着碗底红艳艳的花汁，忽然觉得特别难过，特别想见小娅，想对小娅说——原来长大，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的。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妈妈让大蓝接电话:：“是小娅。”

       “小娅。”大蓝庆幸朋友居然在这个时候找来了。

       “大蓝，要不要出来一起玩。”

       “好啊。”大蓝立刻高兴起来了。

        和小娅一见面，大蓝就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一生气，就把凤仙花都摘掉了。”

       “没关系，是我先把一串红吃光的。”小娅摆摆手，“我的牙齿换好了，作为庆祝，爸爸给了我十块钱吃冰淇淋呢，我们一块儿去吧。”

       原来小娅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想到和朋友分享。大蓝就把看到妈妈指甲油的事说了出来，她知道小娅会明白这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嗯，你的感觉我懂，”小娅点点头，“不过我们终究会长大的。有一天我们都会用上指甲油、口红和香水。也许那时我们会觉得头上顶着花草的年纪幼稚得可笑呢。”

       “就像有冰淇淋吃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会想念一串红了。”大蓝舔着将融化的草莓冰淇淋欢快地说。她忽然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们十二岁的最后一个夏季即将来临。

       大蓝和小娅的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两个孩子一起举行蓄发仪式。青花国的孩子在告别自己的植物后才能长出头发，比起栽种仪式，蓄发是真正迈入成熟的关口，举行过这个仪式的孩子才能上中学。

        那天大蓝和小娅都聚在小娅的家里，两家的大人看上去比孩子还要紧张。

       两个小姑娘端端正正地并排坐着，请来主持仪式的师傅用特殊的工具给她们起出头上的植物。想象中会很疼，但其实一点也不，然而，和花儿分开的那一瞬间，她们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好像里面突然空了一大块似的。妈妈们给她们洗了头，师傅又用另一种工具给她们轻轻地刮了一遍头皮，喷上清凉的液体。药液一下子渗进光滑的头皮，姑娘们觉得自己像刚刚被施了肥的植物。

       仪式完成后，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饭后小姑娘们说想出去玩。她们都觉得自己已改头换面，仿佛外面等着她们的也是一个新世界，迫不急待地想出去探险。

       爸爸妈妈们理解地微笑，让他们去去就回。

       大蓝和小娅手拉手，推开门，走上了街头。太阳已经落山，街上依然喧闹。她们并肩走上花草孩子们不能走的成人道，嘴里唱着快乐的歌。

        天色一层层暗了下来，她们刚刚离开了花朵的头顶忽然觉得冷飕飕的，身边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人道上行色匆匆的大人，机动车道上飞速奔驰的车辆，摩天大楼在逆光中黑沉沉的影子，这一切近在咫尺，但又仿佛和她们毫无关系。这个成人的世界在飞速的旋转，再也没有田园般的恬美和宁静。

        怀念着她们失去的花园，面对一个陌生的成长世界，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忽然一起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