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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毁灭的人》刚刚出新版了,更高兴的是,一直希望能修订的《群星,我的归宿》新版本也正在进行中。

本篇译后记发表版本标注时间时间是2012年9月,发表版本被改成2013年9月,因为书在出版环节走了一年多。根据我和出版社打交道的经历,这个效率并不算低。

 

            译后记

 

 

一、关于作者

  阿尔弗雷德·贝斯特(1913~1987),世界科幻大奖“雨果奖”的首位获奖作者,是科幻史上当之无愧的科幻大师之一。他的作品突破了传统中硬科幻与软科幻的界限;既有具体的技术构想(如《群星,我的归宿》中的思动技术与《被毁灭的人》中的透思术)、也不乏对整体未来社会的构建、生活细节的铺设;同时,他的小说注重探讨人类在不同的技术环境下展现出的人性特质,蕴涵着深刻的人文关怀,展示了精妙的心理艺术。不仅如此,贝斯特的小说还熟练地结合通俗小说中的推理、悬疑、恐怖、爱情的元素,将小说的可读性与思想的深刻性、技术的前瞻性自然结合,从而使他的两部名著“在每位科幻读者的十大科幻小说书单上都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罗伯特·西尔伯格语)。

  1913年,贝斯特出生在纽约曼哈顿的一个犹太人家庭,1935年,他毕业于美国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主修人类学与心理学,大学期间曾参加文学团体“爱学社”。日后贝斯特的小说对人物深层心理,包括潜意识和无意识的发掘与探讨在科幻小说家中独树一帜,这与他的心理学专业背景显然有着密切的联系。

1939年贝斯特在《激动人心的奇异故事》(Thrilling Wonder Stories)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科幻短篇《被破坏的公理》(The Broken Axiom),此后一发不可收,接连在《惊奇故事》(Astounding)等科幻杂志上发表了《没有夏娃的亚当》(Adam and No Eve,1941)、《轻触》(The Push of a Finger,1942)和《地狱永恒》(Hell is Forever,1942)等短篇小说。

  1942年后,贝斯特淡出科幻圈,转入漫画脚本、广播剧和电视剧本的创作。1952年,贝斯特开始在银河杂志连载长篇《被毁灭的人》(The Demolished Man),1953年小说出版单行本,一举赢得首届科幻“雨果奖”。

《被毁灭的人》为我们构建了一个24世界的未来世界,由统一行会管理的读心者(“透思士”)服务于社会的方方面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贝斯特以绵密的笔法设置了行会和新世界的重重规则,印证了新技术给社会各领域带来的巨大变化。小说以本·瑞克的梦魇开场,这位深受心理疾病折磨的商业巨子策划谋杀另一位星际商业巨头,然而在这样一个思维会被透视的世界里,谋杀计划在初始阶段就可能暴露于读心者面前,要完成谋杀更像是“不可能的任务”。之后,小说进入了高度紧张的警匪较量环节,贝斯特以他收放自如的语言,将读者带入了一波又一波智性与心理的角力。最终,欲望的终结带来个人智性的毁灭,但又意味着生命的新生。

此后贝斯特发表了《惬意的华氏度》(Fondly Fahrenheit,1954)等重要的短篇。《惬意的华氏度》选择特殊的视角——“发疯”的机器人的自述与第三人称交替叙述,巧妙地交代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类人机器人因环境温度变化而间歇性引发机械故障,诱拐杀害一个女童;它的出租代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带它出逃;但环境温度的变化使机器人在正常与失常中反复摇摆,最终在追捕中毁灭。小说突破了当时流行的阿西莫夫机器人小说体系,其独特的视角与心理语言让人耳目一新。

  1956年,贝斯特的另一部长篇名作《虎!虎!》(Tiger! Tiger!)在英国出版,1957年它于美国再版时更名为《群星,我的归宿》(Stars My Destination)。小说以宏大的宇宙为战场,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太空版基督山恩仇记。贝斯特在该书中推出了“思动”(即瞬间物质传输)技术,普通人通过专业的训练,大多能获得这种能力,使自己在一定空间距离内完成点对点的瞬间移动。如果说《被毁灭的人》是建立在透视术上的新世界,《群星,我的归宿》就是以思动技术为核心建立的新未来。整体的世界格局、银河系格局为之大变。贝斯特在《被毁灭的人》中展露的心理小说技巧在这部新长篇中被发扬光大,为读者塑造出科幻史上最动人心魄的人物之一:复仇者佛雷——宇宙的探索者和自我的突破者。

  《被毁灭的人》与《群星,我的归宿》使贝斯特在科幻文学史上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也令得他成为上世纪60年代科幻“新浪潮”与80年代“赛博朋克”运动的作家们共同敬仰的灵感之源。

  50年代晚期,贝斯特转行担任《假日》杂志编辑,一直工作到70年代杂志停刊为止。此后他给科幻文学贡献了《谋杀默罕默德的人》(The Men Who Murdered Mohammed,1958)、《若隐若现的行动》(Disappearing Act,1953)、《时光的背叛》(Time is the Traitor,1953)等优秀短篇,为“时间悖论”贡献了一系列新的探索方向,后者结合纯熟的文学笔法,是他晚期最优美的短篇小说之一。80年代作为业余科幻作家的贝斯特还创作了《四小时神游》(The Four Hour Fugue,1974)、《电脑串联》(The Computer Connection,1975)、《机器人100 》 (Golem100, 1980)和《欺诈者》(Deceives,1981)等四部科幻长篇,但未能取得之前的成就和反响。1987年,贝斯特意外受伤一病不起,在他逝世的前几天,“美国科幻小说协会”的“星云奖”公布,授予他该奖项的“大师奖”。他也因此继阿瑟·克拉克、罗伯特·海因莱因、艾萨克·阿西莫夫之后,成为该协会评选出的第九位科幻大师。

  贝斯特其他主要作品还有:纯文学长篇《他是谁》(Who He,1953)、《温柔狂暴的爱》(Tender Loving Rage,1991)及与罗杰·泽拉兹尼合著的长篇《灵魂商店》(Psychoshop,1998)——后两部作品都是在他过世后出版的。贝斯特在供职D.C.漫画公司的时代,参与了《超人》(Superman)、《绿灯侠》(Green Lantern)等一系列著名科幻漫画脚本的创作。他还发表过不少游记、创作过多部电视剧本,著名短篇《惬意的华氏度》就曾被他本人改编后拍摄成电视剧。而在他漫画脚本作家、广播剧与电视剧作家、记者和编辑的漫长职业生涯中,科幻小说创作一直是贝斯特的业余爱好。

 

二、关于本书

 

  “好的故事能够娱乐人心,伟大的故事更能激发起我们对自身生命梦想以及价值的探索,《被毁灭的人》不仅具有曲折的情节,还表现出作者敏锐的洞察力、独有的创造力和远超出其创作年代的前卫思想”——美国作家哈里·哈里森对本书的的评价不无中肯。

  小说主人公本·瑞克,24世纪的商业巨子,是一位深受精神分裂症之苦的病人,良知与欲望在他身上成了分离的个体,而小说也就在明与暗、真实与梦境中铺展开去。瑞克的对立面,是潇洒倜傥的高级警官林肯·鲍威尔,透思行会未来主席的热门人选,他正直、勇敢,却在感情上犹豫不决。两位对手因为彼此共性的一面惺惺相惜,如鲍威尔感叹的那样:“你心里住着两个自我,瑞克。一个是高尚的,另一个是堕落的。如果两个你都是杀人犯,那就不会那么让人伤心了。”

  本·瑞克现身之初,作者对他的刻画,基本上是单面的,有着病人的热狂情绪与不顾一切的偏执。但同时即使在这种热狂的病态之下,他也依然是个极度细腻周详、步步为营、精明过人的杀手。瑞克的另一面、即鲍威尔暗示的“高尚的人”,却是以梦魇和潜意识的方式展现的。因此读者从没能了解在正常情况下、意识健康完整时,瑞克的真正样态。而“德考特尼是父亲”这个事实,在瑞克心中隐蔽之深、影响之大,似乎并不能让今天的读者完全理解。贝斯特为了保持小说的悬念和心理深度,部分放弃了对文本背景情节逻辑的完整构建,这也是这部小说最大的遗憾。但小说情节紧凑、节奏紧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读者始终漂在冲突迭起的浪尖上;更有新意的是,建立在读心术大脑中的全新的思维图像展开了人类精神交往的全新画卷,各种思维直接以通感方式触发大脑中的声光嗅味的讯号,激发了各种奇特的联想,充满了智性的趣味。而贝斯特更通过与林肯·鲍威尔与本·瑞克的精神之战,为我们重新复制和剖析了人类心灵最黑暗与最光明的角落。

  小说中最动人心魄的章节是鲍威尔举全球透思士的心灵力量,共同为本·瑞克制造的心理陷阱:从一个普通的日常场景,一步一步,滑落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恐怖世界。

 

  天空是黑色的。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最后连太阳、地球都不复存在。

  一无所有。

  宇宙只是一个谜题,错综复杂的世界、星系、太阳,一切的一切,除了自己,都是一个虚拟世界,是一个要让我们去揭开的谜题。

  解谜失败,即是毁灭。

 

  时隔经年,当我重译这部长篇时,忽然意识到,这个当年曾经让我冷汗直流的场景如此深刻地影响了我,进入了我的潜意识。在我之后创作的科幻短篇《2004笔会纪事》与长篇《水晶的天空》里,女主人公在一个个平行空间中无力地越滑越远,进入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其中的无力与恐惧,原来都来自于这个场景。

关于本书,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爱情虽然是贝斯特小说中常见的元素,但似乎并不是他擅长的方面。相比《群星,我的归宿》中佛雷对美丽妖异的女白化病人一见钟情,本书中的女主角芭芭拉与鲍威尔产生感情的过程与几次深度心理探索结合起来,循序渐进,真实而自然,是贝斯特小说中较为成功的爱情书写。

 

三、关于译本

 

  本书的第一个中译本出版于2004年,是我在大学担任教职的第一年用业余时间完成的。那是特别忙乱的一年,我为了适应新的身份和新的习惯,投入大量时间备课,每天晚上要上三个闹钟才敢入睡。时间不足是翻译质量的大敌,在这一年的间隙中完成的译本,多有仓促和错漏之处,当时的译本编辑李克勤先生对原稿直接作了大量修改,于是2004年的版本在编辑的帮助下出版,而这个短时间内赶出的译本,即使有高手的修缮,也依然不够完善。

  八年之后,我有幸接到任务,修改《被毁灭的人》的首译本。重读原文后,仔细对照首译本查找不足。间隔了漫长的时间,许多因为过于沉浸在原文语境而导致的不当翻译自然呈现出来。新译本相对于首译本做了大量的修改,除了一些简单的文字调整外,修定了许多首译的原稿和发表版本中出现的问题。

  小说主人公本·瑞克(Ben Reich),出版的首译本译作“赖克”,并非我的选择,而是编辑直接修改的结果。本名读音在“赖克”和“瑞克”之间,开口音接近“瑞”,但元音部分更接近“赖”。这次改版时,考虑到命名学的影响,中文里“赖”字会给读者一定的心理暗示,“赖克”不像好人的名字;但小说中暗示这个人物具有双面性,即使是警官鲍威尔都承认,这个对手还有美好的一面。因此,这次的新译本,将主人公的名字改为“本·瑞克”这个中文里不带任何暗示的名字。

  其实原文中的Reich 别有深意。此名来自于德语中与英文“Rich”同源的形容词,作为名词时它可以指代“王国”、“帝国”,而小说中瑞克所有的庞大企业集团就叫“帝王”。此外,本(Ben)这个名字,是Benjamin的简体,在希伯来文词源中为“……之子”或“领袖”、“领导者”之意。因此本·瑞克,意味着“帝国的领导者”,与他的社会身份完全一致;同时他亦是另一商业帝国巨头德考特尼之子。由于八年前笔者对命名学全无了解,没有注意到主人公的名字可能隐含特殊意义。

  翻译是一门遗憾的艺术,是翻译者依靠自身的理解将不同语言中的同同异异一一配对,但不同语言中完全对应并不多见,因此这种配对便终难完美,是永无止境的“穷对付”(吕叔湘先生语)。翻译者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学养,才能在这门遗憾的艺术中少留些遗憾。鉴于笔者的自身水平有限,这个新译本一定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盼得方家指点。

                 赵海虹

              2012年9月于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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